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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山何处
——金泽友那的雾中风景

韦羲

山间长大的人看金泽友那的水墨画,应该亲切吧,林中的亮光,山下的水田,从山脚慢慢往山上漫延的雾,寂寞的山际线,都是旧时曾见。城里长大的人看金泽友那的水墨画,应该神往吧,蜿蜒的小路,林中小屋,各种叶子,清和的风,山野之气扑面而来,实在是安静而喜悦。海边长大的人看金泽友那的水墨画,应该别有会意吧,她的水墨有着极细微的色域变化,极丰富的层次,据说海边的阴天,云层从黑到灰,也这般层次丰富色调微妙地幻化着。
金泽友那画山水,轻笔重墨,几乎全靠积墨与晕染完成,舍弃了我们常见的山水画皴法符号,她是山水画家吗?当然是,她的语汇和画境可上溯到宋代,赵令穰、米芾、米友仁的笔法,还有夏圭、阎次于、梁楷、牧溪的迷远之境。倘若非要说她不是山水画家,于她也无所减损,因为金泽友那画的是无人之境,乌有之乡。
日本山多,雨多,森林多,雾中风景之美,安土桃山时代的长谷川等柏画过《雾松图》,大正时代的横山大观也留下满纸烟云的画屏。早年,金泽友那在故国看雾中的风景,看牧溪、长谷川等柏、横山大观的水墨画,迷远之境或许已经种在她的潜意识里,后来她在中国见宋代米友仁、赵令穰和清初龚贤的画,找到了平淡而文雅的作画笔法,那片迷远之境终于在素纸上发散出来。昔日,横山大观和师友们一道改革日本画,弱化甚至放弃线条,开出朦胧的画派。而今金泽友那借取中国古代大师的水墨技法,隔代衔接大正时代的日本画风格,可谓推陈出新,尤其可贵的是,在这些伟大名字的身影后,她仍然呈现出自己鲜明的面目。
或许出于日本人特有的纤细与执着,她画山,要用一片一片,一层一层的林木与草叶来构建,即便那些无数次晕染而成的云山也给人一种纤细感。日本画称线条为生命线,金泽友那朦胧的画里虽然隐去了“生命线”,但面里有气息在萌动,弥漫。如此种种,竟然禅意,而禅意,总要依赖实实在在的景物。
十多年前,还在日本的时候,金泽友那就喜欢画(或者制作)没有人的场景,室内也罢,街道也罢,树林一角也罢,尽皆寂然无人。但她的幽闭的场景里总有光亮在,灯,窗,门,镜子,水,天空,或者播放天空的屏幕,指向远处。那里并不代表外面的世界,反倒指向内部,或者渴念。那片光亮,或许也是空无。
十多年来,金泽友那不断回应那微弱的光照,从日本来到中国,从室内来到山水之间,墙渐渐消散,退远,化为山水,化为云雾,迷远而渺远。然而不管景象变得如何扑朔迷离,空间变得如何广大寂寥,那微弱的光仍在最远处返照。这光亮,这迷雾与幽暗,想必她也曾在米友仁的《潇湘奇观图》遇见过,在牧溪的《潇湘八景》里遇见过,在龚贤的画里遇见过。无论从前以庭院和室内为题材,还是如今以山水为题材,她都是一个在幽暗里遥望微光的人。
幽暗亦是阴翳,并非一片死黑,而是透明的,朦胧的,泛着微茫的中间色调。从前住在纸窗的屋子里的人应该懂得这种阴翳,懂得这朦胧的光和浮动的幽暗。现在虽然已经很少有人住在纸窗的屋里了,但我们东方人还是本能地感觉这种空寂幽玄,而且深深留恋。
很久以前,金泽友那的国人,作家谷崎润一郎曾反复描述阴翳之美,写成他的散文名篇《阴翳礼赞》。现在金泽友那用自己朦胧的画笔,一再绘制云山的晦明幻化。与其说金泽友那画云山,不如说她借雾中的风景呈现阴翳之美,幽邃之美,唤起人的冥想。

2016年夏日于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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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澤友那:雲山何處

展覽時間:二〇一六年八月二十八日至九月二十九日
開幕時間:二〇一六年八月二十八日下午四時
展覽地點:伍拾伍號院子藝術空間
展覽地址:北京市朝陽區崔各莊鄉何各莊村五十五號
電話:+ 86 10 6431467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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